独舞者

前言：我是一个行动迟缓的空想家。我只有许多善意的空想，却不能有勇气把他们变为现实。所以，我是一个卑鄙的小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放手了，爱》

  初秋，天气尚好。安顿好生活，偷了个空坐上了去小镇的公交，一路上我变得很开心。车子在一阵烟尘中把我吐了出来，用手掩住鼻口，匆匆赶往四哥的单位。小镇一如既往地繁华着。

  橘子上市了，而且今年的葡萄格外的甜，买了两袋水果。胖胖的水果店老板是典型的当地人，自夸说“我家的水果好吃又夸面子。你要去看人，就买对地方了。”“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看人呢？”“猜的呗。”“猜对了，我就是去看人的。”“看亲戚？”“看我……阿姨。”是的，我是来看她的—亲爱的阿姨。

  长长的从心底舒了一口气，如释重负。

  我终于可以和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光明正大的说我是来看人的了。诡秘心虚的行为在一番交谈之后变得那么有底气。心里的喜悦像此刻的天气，像秋日的硕果，像盛开的春日的花园。啊！感觉心里的花儿都要开了，或许是因为我在做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情，虽善意却害怕不被理解，终于在现实中坦然地承认了，便不再偷偷摸摸。

  街上的阳光明媚且温暖，又似流水般清爽。站在上次见到她的地方，阳光安静斑斓地投了一地，恰似我默默期盼的眼神。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，我热切地四下张望，期待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可是，她在哪里呢？

  匆匆赶往父亲当年工作的地方，还是没有。懒洋洋的胖门卫叼着一根香烟，望了我一眼，便踱步进了门卫室，在里面悠然自得地哼着时下流行的神曲《小苹果》。她也曾经是父亲眼中的小苹果吧？怎么爱都不嫌多吧?也曾想要摘下星星和月亮送给她吧？心里隐隐地暗了一下。父亲每天会有一分钟想起她吗？她每天在她的世界里日日寻他，一寻就是四十载。风雨无阻，春秋冬夏。他曾有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吗？她还能认出沧桑的他吗？

  时过境迁，沧海桑田啊！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漫无目的地晃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，走走停停，眼睛不甘地梳理着四周，期待的身影就是没有出现。呆呆地立在初次见到她的地方，茫然四顾，不知所措。水果提带勒疼了手指。要打听一下吗？怎么问？我要找一个他们眼中的“疯女人”？干嘛呢？如果有人知道了我的真实行径，也会把我当疯子吧？我的行为显然是不理性的，不符合常规的。可是，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她，就义无反顾地来了。是不是我的骨血里传承着父亲对她的惦念？如果不是，我怎么会在这里呢？但愿如此！若是父亲真的一直惦记着她，至今都放不下她，我宁愿舍得自己的父亲痛苦沉重些。因为只有这样，这世上才有“值得”二字啊！

  回城的公交来了，不甘心地回头又看了一圈。“到底上不上啊！”不耐烦的司机嚷了起来。上了车，傻傻地抱着两大袋水果随着车子的颠簸晃晃悠悠。疲倦，失望，怅然若失。多希望她突然出现在车窗外，我一定会无所顾忌地冲司机大喊一声“请停车！快让我下车！”然后飞奔下去，跑到她的面前，热切地喊一声“阿姨！我是专门来看你的！这些是我专门给你挑的！”然后和她一起蹲在这明媚斑斓的阳光里，无所顾忌地吃水果，傻傻地看着彼此。开心。微笑。我不必介绍我是谁，她也不想问我是谁。

  可是，她在哪里呢？在家里？在路上？

  回到家里，现实的琐碎铺面而来。工作之余，偶尔会想起她，但也只是一闪而过。毕竟，生活太琐碎。太琐碎啊！每天在自己的程序里运行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。其实，她又何尝不是在自己的程序里运行呢。一个人一个程序。

  国庆节到了，妹妹结婚了。家里很热闹，熙熙攘攘的院子里突然觉得忙进忙出的父亲非常地疲倦和衰老。这一年来，他和母亲大吵不断小吵不休,大体都是因为母亲觉得父亲对她不好喽，怀疑父亲外面有人喽，父亲的钱去向不明喽，常常不知去向喽，抓不着人喽之类。甚至有一天晚上父亲接了一个神秘电话，便揣了一卷钱要开车外出，母亲死死抓住方向盘阻止他，结果被父亲掰折了拇指，数月不能痊愈。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母亲“动手”，母亲召集我们电话“弹劾”父亲。作为儿女我们只能听着担心着，不能发表什么，更不能谴责什么。只是在想，父亲怎么了？过着过着怎么突然对母亲零容忍了？老了老了怎么就突然沉不住气了？

  婚礼结束，宾客散去。父亲说你驾照得给我扣分用。我顿时惊讶不已，父亲是何等谨慎之人！自从拿了驾照一直被母亲授予“最佳司机”的称号，别说违章了，连停车都无比谨慎。怎么突然自己的驾照都不够扣分了？还得搭上我的？发生什么了？一个个问号飞速闪过大脑。父亲看出我的惊讶，尴尬地说，你妹妹结婚得忙活，所以……。我便不再问了，说好啊，反正我也不用。

  长假结束了，扭了的腰一天天好转，终于可以自己坐公交上班了，遇到同事便一起闲聊着，漫漫上班路，话题不知不觉便谈到了人心冷暖。她很感伤地说要说一个故事给我听。在她老家的一个疯女人去世了，老人们都记得她读书时成绩有多么好，长大了出落得个头高挑，面容洋气俊俏，工作又好，订的又是人人羡慕的军婚。听到这里我突然敏感了！脊背炸痱子般麻酥酥的，心跳立刻不规则起来。极力使自己平静聆听，可是脑子里全是侥幸地祈祷“不是她！不是她！老天保佑说的不是她！”只听那同事絮絮叨叨地说，真是好命不一定能过好啊，她偏偏跟一个长相很帅的男人好上了，部队都来人了。把那男人告上法庭，审判结果是把那男人调离单位，发配到偏远地方去了，并且那男的真的就从此消失不见了。她便疯了，曾一度大喊他的名字四处找他，后来也就就不声不响地认命了。不声不响地在街上行走，捡别人丢弃的烟头点燃了抽。从来不伤害别人，也不影响别人。每天很规律地在同一个路线上来来回回晃悠……嗡地一声，大脑懵了。同事问我怎么了，我只说你是哪里人啊？她的回答让我再无侥幸可存。脊背发凉，手心出汗，心颤颤地抖，像大考中遇到了不会的大题目。同事显然被我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，连连说“不会吧？看不出来你这么容易被一个故事影响啊？”我便不说话了，她感到很尴尬，下车时她突然问我是不是认识她讲的那个人。我说怎么会呢，我不是那里的人，连去都没有去过那里，只是觉得她不太幸了。“遇人不淑啊！”同事感慨地做总结。遇人不淑？说父亲吗？

  她去了，真的去了。就像秋日枝头苦苦挣扎的一片单薄孤寂的树叶，春天遗弃了她，冷秋的苦雨冷风里她执著数载，满身褴褛尘埃，终于不再坚持，不再期待…… 

  归去吧…此生缘分从此散尽……放手了，爱。

  放手吧，安息吧，阿姨。对不起，我只是一个只有善意空想的家伙，曾有无数个帮助您的念头，可是都没有落实到行动，所以我是一个小人，卑鄙小人。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弥补，对不住了……